月亮与六便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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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从这件事取得的教训是,作者应该从写作的乐趣中,从郁积在他心头的思想的发泄中取得写书的酬报;对于其他一切都不应该介意,作品成功或失败,受到称誉或是诋毁,他都应该淡然处之。

我觉得他们的热情似乎没有血色,他们的梦想也有些平淡,我不喜他们。我已经是过时的老古董了。我仍然要写押韵对句的道德故事。但是如果我对自己写作除了自娱自乐以外还抱有其他目的,我就是个双料的傻瓜了。

这种疑心也使我很惶惑。我那时还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,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,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,或者,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。

今天我已经认识到这一点:卑鄙与伟大、恶毒与善良、仇恨与热爱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在同一颗心里的。

一个恶棍的性格如果刻画得完美而又合乎逻辑,对于创作者是具有一种魅惑的力量的,尽管从法律和秩序的角度看,他决不该对恶棍有任何欣赏的态度。

作家更关心的是了解人性,而不是判断人性。

我认为有些人诞生在某一个地方可以说未得其所。机缘把他们随便抛掷到一个环境中,而他们却一直思念着一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坐落在何处的家乡。

我很怀疑,阿伯拉罕是否真人糟蹋了自己。做自己最想做的事,生活在自己喜爱的环境里,淡泊宁静、与世无争,这难道是糟蹋自己吗?

我想思特里克兰德也知道这是一幅杰作。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所追求的东西。也看到自己的创造多么美好。以后,在骄傲和轻蔑的心情中,他又把它毁掉了。

戴尔克·施特略夫#

为什你认为美 – 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 – 会同沙滩上的石头一样,一个漫不经心的过路人随随便便地就能够捡起来?美是一种美妙、奇异的东西,艺术家只能通过灵魂的痛苦折磨才能从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来。在美被创造出来以后,它也不是为了叫每个人都能认出来的。要想认识它,一个人必须重复艺术家经历过的一番冒险。他唱给你的是一个美的旋律,要是想在心里重新听一遍就必须有知识、有敏锐的感觉和想象力。

世界是无情的、残酷的。我们生到人世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,我们死后没有人知道到何处去。我们必须自甘卑屈。

思特里克兰德#

真幼稚。如果你不在乎某一个人对你的看法,一群人对你有什么意见又有什么关系呢?

有时候我就想到一个包围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的小岛,我可以住在岛上一个幽僻的山谷里,四周都是不知名的树木,我寂静安闲地生活在那里。我想在那样一个地方,我就能找到我需要的东西了。

我不想过去,对我说来,最重要的是永恒的现在。

女人的心胸狭窄,对那些她理解不了的抽象东西非常反感。她们满脑子想的都是物质的东西,所以对于精神和理想非常妒忌。男人的灵魂在宇宙的最遥远的地方傲游,女人却想把它禁锢在家庭收支的账簿里。

仿佛是他在宇宙的一片混乱中找到了一个新的图案,正在笨拙地把它描摹下来,因为力不从心,心灵非常痛苦。我看到的是一个奋力寻求表现手段的备受折磨的灵魂。

库特拉斯医生#

他心中出现了一种无法理解、又不能分析的感情。如果能够这样比较的话,出许一个人看到开天辟地之初就是怀着这种欣喜而又畏服的感觉的。这幅画具有压人的气势,它既是肉欲的,又充满无限热情。与此同时它又含着某种令人恐惧的成分,叫人看着心惊肉跳。绘制这幅画巨作的人已经深入到大自然的隐秘中,探索到某种既美丽、又可怕的秘密。这个人知道了一般人所不该知道的事物。他画出来的是某种原始的、令人震骇的东西,是不属于人世尘寰的。库特拉斯医生模模糊糊地联想到黑色魔法,既美得惊人,又污秽邪恶。

大自然既崇高又冷漠,既美丽又残忍。